助產(chǎn)士把嬰兒抱到她面前,她一眼都不看
這故事是婦產(chǎn)科的小護士告訴我的。
那小姑娘沒產(chǎn)檢過,快臨盆,幾個男人送她直接入院分娩。一報年紀,十七歲半。問家屬,男人中出來個中年黑瘦漢子,說是她爸。問男方家屬呢?幾個人各有答案,有說:“沒得。”有說:“跑了。”那個自稱爸的說:“莫管那閑,我們負責(zé)就是。”
當(dāng)時我們的兒科還沒有暖箱,接這種產(chǎn)婦,總要預(yù)先和家屬說好,如果生下來是低體重兒或者有其他問題,就趕緊叫救護車送陸總。
那男的“嗯啊”幾聲,不當(dāng)回事兒的樣子,只是很關(guān)心一件事:“你們莫宰人啊,我曉得年輕姑娘伢不用剖的。讓她自己生!莫為了想錢搞歪心思。”幸好那天產(chǎn)科主任不在,她最反感這類說辭,跟那男的吵起來也有可能。
小姑娘很順利地生了,助產(chǎn)士把嬰兒抱到她面前,她一眼都不看,掉開臉一個勁兒哭。
產(chǎn)后抑郁這些年頻發(fā),但像她那樣,完全不喂奶,不抱孩子,就是臉埋在被單上不??蓿€是少見。更奇怪的是,她床邊就沒出現(xiàn)過女眷,就那幾條漢子無所事事地晃來晃去。
夜深入靜,男人們都走了,她哭得同房的產(chǎn)婦無法休息,小護士們輪流勸她,才終于一點點探知真相:那個說是她爸的人,其實是繼父。她幼年喪父,隨母改嫁后,母親也去世了,她繼續(xù)在這家生活,繼父就肆無忌憚地奸污了她。隨后,繼父的兩個兒子、外甥、侄兒也加了進來。這是她第一次懷孕,她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誰的。
小護士們聽了,一個個義憤填膺,不知道誰出的主意:“我們報警吧。”
“110”接警后轉(zhuǎn)到附近派出所,派出所有個小警察一直在追我們醫(yī)院的一個小小護士,這樣的機會絕不放過,小警察巴巴地專程跑來。聽完她們的陳述,人家放下筆:“這……你們要告誰呢?”
“告她繼父*****!”
“那是對十四歲以下的。她都快十八了。”
“那也是***呀。”
“***得有證據(jù)。像這種情況,很難說她自不自愿呀。”
小護士們都快急瘋了:“她怎么可能是自愿?”
小警察一臉哭笑不得:“妹子們,這是法律,法律講的是證據(jù),是事實,不是‘可能’。”看他喜歡的護士一臉沮喪,他又找補一句,“不過如果她自己愿意告,這個孩子倒可以是證據(jù)。”
小護士們再一形容那些人的體貌,警察更有一種“早曉得是他們”的不屑:“這些人,都是村里的無賴,惹不得。”對她們千叮萬嚀,“你們要做好人,也要注意安全。”
小護士們?nèi)栃」媚铮?ldquo;你想報案嗎?”小姑娘光會哭,人使勁往被子里縮。
難道就看她這樣哭?小護士們動了惻隱之心:“我們給你湊了一點錢,你跑吧。跑到其他的地方,重新開始。”小姑娘還是拼命哭,不接錢,也不看她們。
比較年長懂事的護士把她們拉到一邊,說:“你們莫瞎勸她了。她能跑哪里去呢?沒手藝、不認識人,就算去到外地,還不是當(dāng)……”自己一縮舌頭,把其他的話咽回去了。
小護士們說:“我們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多了。
順產(chǎn)的住院時間不過三天,三天后,那一群男人來了,把她和孩子接走了。
不知道小護士們湊了多少錢,也就是一兩千吧。
最熱的三伏天,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一個人昏倒在路上
老太太是被“110”聯(lián)動送來的,最熱的三伏天,她一個人昏倒在路上,四肢抽動。路人打電話報了警。這類病人,“110”通稱“路倒”.
急診室做了腦CT,沒發(fā)現(xiàn)啥。畢竟年紀大了,首先考慮中風(fēng),送病房來了。
我去看病人。病房內(nèi)老式空調(diào)嗡嗡作響,略有點涼意,隔著窗簾,還能感覺到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煩躁,室外怕是有四五十度吧。老太太直挺挺地躺著,雙眼緊閉。她總有七八十歲,一臉皺紋,像個核桃。穿的還清爽,只是雙手臟兮兮的。
看她臉上紅撲撲的,一摸果然發(fā)燙,呼吸急促,皮膚繃干,一絲汗都沒有——肯定是中暑了。我連忙通知護理部緊急處理,一邊自言自語:“這大熱的天,跑出來干啥?是哪家老人走丟了吧?”
一旁的警察搭話了:“不是的,她是拾荒貨的,就住這附近。”
“你怎么知道,你認識她?”我吃一驚。
“我哪里認得她。發(fā)現(xiàn)她的地方就在家樂福門口,身邊一袋子飲料瓶,看車的說她天天在那撿瓶子。”
傍晚時分,家人找來了,穿著體體面面的一大家子,奶奶媽媽地圍著叫。說鄰居看見有個老人被“110”救走,通知他們,一路問過來的。
我問他們:“怎么讓老人這么大年紀還在外面撿垃圾?”
一位中年偏上的男士為難地說:“醫(yī)生,你莫誤會我們。我是老大,下面四個弟妹,哪個條件也都蠻好的。隨她挑跟哪個過都可以的。老娘偏要一個人過,說心理舒服。也行,我們每個月給她兩千塊錢,還找了個鐘點工每天去一下。她偏要撿渣滓,說有手有腳,還能動,就是不能閑在家里當(dāng)廢人。”他攤攤手,一臉無奈。
那一大家人齊聲附和:“就是,把房子造的呀,垃圾場一樣。隔段時間必須找人清了全扔出去,還得給錢,還得騙她是賣了的。”
這時老太太醒了,掙扎著要坐起來。一家人全擁過去,七手八腳、七嘴八舌地攔她。老太太急得要命,比比畫畫和他們說些什么,方言太重,我聽不懂。
過一會兒,她家里人尷尬地問我:“醫(yī)生,您知道她撿的那些瓶子在哪里嗎?她……非要去找回來。”
總不可能“110”把瓶子也送到醫(yī)院吧?幸好警察留了電話,打過去一問,他倒爽快:“寄存在看車師傅那里了。跟他說好了,好了再去拿。”
他們趕緊安排一個孫輩去取,那年輕人一邊出門一邊咕噥:“這熱的天,油錢抵得瓶子百把倍了。再停個車,不得了。”一個中年婦女,大概是他媽,警告地打了他一巴掌。
我趕緊跟他們說:“瓶子不能放病房,你們帶回家去。”
沒兩天,老太太出院了。出院前,我別著口音跟她說:“婆婆,天太熱就莫去撿渣滓了,生病又麻煩了。”也不知道她聽懂沒。
隔天路過家樂福,果然看見她,拎個塑料袋,看到誰手里有快喝完的飲料瓶,就跟在人家后面轉(zhuǎn)。有人看她年紀大,沒喝完也順手給她。她就去下水道倒趕緊,再把瓶子踩癟,放到編織袋里。
“得這么重的病沒人管,凈當(dāng)勞動力使了”
安靜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一片嘈雜聲,我想:是誰對醫(yī)療服務(wù)不滿意在扯皮呢?
熙熙攘攘擁進來一群人,一個太婆,兩個婦女,各抱著個尖聲號叫的孩子,任孩子在自己身上拳打腳踢,只顧聊天,后面跟著一個懨懨的老爺子。
太婆揮著掛號單沖我嚷:“是不是在這里看病啊?這大個醫(yī)院,到處找。”
我心想:“不是到處都有指示牌嗎?”懶得開口,伸手接過單子,還真是心內(nèi)科的號,問:“誰是病人?”
太婆扭頭喊:“快點,醫(yī)生叫你呢。”
老爺子慢慢走過來坐下,臉色蒼白,還沒開口,有個孩子已經(jīng)伸著手叫起來:“爺爺抱,爺爺抱。”跟著另一個孩子也叫了起來。
兩個婦女應(yīng)該是孩子的媽媽,各自啪啪地打了孩子幾下,吼道:“吵歸吵,沒看見爺爺生病了。”兩個孩子哇哇地哭起來,太婆和媽媽們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教訓(xùn)孩子。老爺子看了他們一眼,開口想說什么,又忍住。
我有點不耐煩了,說:“你們小點聲兒,病人說話都聽不見了。”她們倒還好,一起轉(zhuǎn)移到走廊鬧去了,診室一時安靜下來。
我問老爺子,怎么不舒服?
老爺子說,他前幾天就胸悶氣短,在藥店買了藥吃不管用,今天沒有力氣,走不了一百米就有要倒的意思。
我一聽不敢怠慢,簡單做了體檢后,便開了檢查要他做,告訴他:“可能需要住院。”
老爺子有點兒猶豫,說家在外地,到本地照顧孫子,怕不能住院。
我說:“先檢查,沒大礙我就開點藥你吃,有事兒再說。”
老爺子點點頭出去,聽見門外太婆的大嗓門:“搞完了沒?說你沒得事吧??禳c,吃酒要開始了。”聽不見老爺子說什么,吵鬧聲就漸行漸遠了。
我松口氣又擔(dān)心起來:別沒看完病就去赴宴吧。還好,隨著喧嘩叫鬧,老爺子拿著檢查單回來了。我看檢查報告,老爺子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我面前,擔(dān)心地觀察我的表情。他的家人都擠在小小的診室內(nèi),哄孩子的哄孩子,聊天的聊天。
果然如我所想:老爺子的病很重。我湊近他大聲說——實在太吵:“您有心臟病,需要住院,別耽擱。”
話音未落,太婆已經(jīng)叫起來:“那可不能住院,家里還有事要做。”
兩個婦女也接口:“是啊,我們都要上班,孩子沒人帶,醫(yī)生你開點藥吃就行了。”
孩子一看大人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又開始嚷著要爺爺抱,一個孩子猛地掙脫下來,拽住爺爺。老爺子沒說話,只牽著孩子的手把他摟在懷里。
我真心受不了,也顧不得當(dāng)著病人的面,很嚴肅地說:“你們知不知道,他的病很嚴重,這樣走出去很可能會倒在路上的,你們是他什么人?”
她們一時都噤了聲,對看了一眼,一個婦女說:“他是我爸爸,我倆是姑娘,她是我媽媽。”我心下有氣:這哪里像親生的?還是耐心解釋了病情,開了住院證,要她們?nèi)プ≡翰哭k手續(xù)。
一群人剛剛出了門,我就聽見打電話的聲音:“你說急不急人,約好去韓國玩的,我爸這節(jié)骨眼上病了……”
坐在門外等了好久的病人進來坐下,開口第一句說道:“剛才那個老爹爹挺遭罪的,得這么重的病沒人管,凈當(dāng)勞動力使了。舊社會的長工還沒得這老的。”
我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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