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是醫(yī)生最好的口罩
“你可不知道我媽，”那位女士說：“有多少84歲的老人仍然每周去跳恰恰舞？”
D大夫停頓了一下，“我明白，但是她醒來的可能微乎甚微，更不要說……”
“她會好起來的！”那位女士說。
我的喉嚨里像是被堵了塊東西，說不出的難受。這個病人昨天剛剛做了開顱手術，最新的CT顯示在腦一側出現(xiàn)發(fā)亮的白**域，預示著腦出血的進一步擴大。我也很希望那位女士是對的，她的母親會好起來，但是我知道事實不是這樣。
D大夫肯定是看出了我的心情不好：“頭一天對你比較挑戰(zhàn)，以后會適應的。”
在第一天觀摩醫(yī)生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一位被慢性神經(jīng)病困擾的中年男士，一位患有半身不遂的無助的中風老人，一位被再次復發(fā)的癲癇嚇壞了的女孩……看起來無論醫(yī)生做出多大的努力，都無法減輕這些病人的痛苦。
當然，我更多不解的還是D大夫。當我越來越被一個接一個的病癥所困擾時，D大夫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在病人來訪的間隙與我愉快的交談，微笑迎接每位后續(xù)進來的患者?？梢愿杏X到她與每個病人的關系都非常好，然而她對病人痛苦的麻木讓我有些不安。“你會習慣的”D大夫告訴我。而我在想，“習慣”真的是件好事嗎？
一群精力充沛的高中生讓我真正理解了D大夫上面的這些話的含義。在大學選修攝影課完成一個記錄短片作業(yè)時，在實習的醫(yī)院我跟蹤了一群上醫(yī)療模擬課的高中生進行拍攝。剛開始做第一個病例時，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有個學生緊緊的握著模擬病人的手。當“病人”抱怨肚子痛時，學生們爭相伸出手去觸摸“病人”的腹部；當突然聽到儀器發(fā)出的預警，十張臉緊張地轉向監(jiān)視器的屏幕。
學生們對一個塑料做的模擬病人的感情投入提醒了我們?nèi)祟惖耐樾目梢杂卸嗝磸姶蠛透腥恕?br />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學生們開始習慣了。他們不再觸摸“病人”,會與“他”保持一定距離，他們不再隨意閑聊，也不再被困擾的癥狀驚嚇。無論是口頭還是身體語言，他們都開始與病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從我的角度看這些變化，他們越來越善于觀察了，更集中精力，思維也更加邏輯了——是經(jīng)驗給了他們后來的自信和鎮(zhèn)靜。顯然，他們依然很關心病人，然而這種關心現(xiàn)如今更多體現(xiàn)在集中精力的診斷而不是感情的投入。
在討論此課程的最后一個病例時，一個學生對著模擬病人說：“相信我們， 我們都是專業(yè)人士”.雖然是句玩笑，但我不禁在想，是什么使得這些學生不同于玩過家家的孩子？又是什么使得醫(yī)生有別于穿白大褂的好心人呢？應該不僅僅是關懷，因為家人朋友都會關懷。區(qū)別應該是建立在關懷之上的專業(yè)知識，使得他們有能力為病人進行診斷治療，解疑答問并提供情感上的支持。承擔起這種責任，并獲得由此帶來的信任，這就是我理解的職業(yè)性的標志。
在校報做記者的經(jīng)歷讓我親身體驗了職業(yè)性的含義。在進行一個以校園性騷擾為主題的系列報道時，一位接受我采訪的名叫 Luis的性騷擾受害者讓我印象深刻。她向我講述了那位控制欲極強的前男友，事發(fā)當晚的**以及漫長的心理康復過程。起初我很擔心接觸這種沖擊性很強的事件，但是在這個頗具挑戰(zhàn)性的訪談中我所表現(xiàn)出的冷靜，提問及聆聽的能力讓我自己都吃了一驚。記者的職責是尋找及報道事實，為追求職業(yè)性，履行記者的職責，我避免了將個人的情緒及看法凌駕于當事人和素材之上。我并沒有試圖像Luis的朋友那樣去分擔她的痛苦，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我們訪談的質(zhì)量。采訪結束后當我感謝Luis的配合時，她說：“不用客氣，我倒要感謝你對這件事關注到愿意把它寫出來。”
在隨后的臨床觀摩中，我能感覺到我也開始越來越“習慣”了，同時意識到原來我擔心醫(yī)生的非人性化其實沒有那么嚴重。D大夫和我一樣關心病人，她不過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盡全力幫助他們。在征服疾病的道路上，醫(yī)生們常常游走在職業(yè)與情感的邊界，而在我看來，承認這種平衡的挑戰(zhàn)性以及這種平衡對病人的深遠影響才是這個過程更有意義和收獲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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